【贾正】安全着陆（九）
黄明昊养伤的这段时间过得很是舒心，他可以偷闲不用操心营里的事，只顾着和朱正廷笑笑闹闹，还有幸吃到了朱正廷给做的饭，味道一言难尽，但黄明昊还是开心得吧唧嘴。
朱正廷最近总能看见黄明昊坐在那张越野车的副驾驶上写写画画，每次朱正廷探头过去，黄明昊就像护着宝贝似的把手上的纸笔全都一股脑地扔进膝盖面前的抽屉里，钥匙转一圈，拔出来揣进兜里，动作一气呵成。
“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啊？”朱正廷撅着嘴巴装出一副哄不好的样子。
“见得人啊，就是见不得小猪哈哈哈哈。”
“喂！”朱正廷一巴掌拍在黄明昊的大臂上，力气倒不重，就是那里刚刚缝好的伤口还贴着纱布。
“啊啊啊疼疼疼。”黄明昊抱着手臂就开始嗷嗷叫，一脸委屈地看着朱正廷。
“疼死你，你活该。”
黄明昊看着朱正廷生气得两个腮帮子都要鼓起来的小模样，一下子笑开，侧过身，两只脚垂在车门外边，斜靠在车座上，揽过朱正廷的腰，把他往自己面前拢了拢夹在腿中间，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啊？”
“那你告诉我你在写什么。”
“写信。给你的。”黄明昊望着面前人眸子里的自己，褐色的瞳孔清澈透亮，黄明昊望得有一点出神。
“我就在你面前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说不出口的话才写出来啊，小笨蛋。”黄明昊笑着坐直身子，离面前人更近一点，突然发现自己坐在这里竟得稍稍仰着头看他了“小笨蛋你是不是长高了？”
“别叫我……唔……你干嘛！”
黄明昊把朱正廷乱动的双手捁到背后，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乖，别动，仰着头吻你，我也想试一下。”
黄明昊几乎拖到了营地都没有人了的那天才出发，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他就把朱正廷从被窝里抱起来，也不管朱正廷昨天晚上累不累，坚持说要他送，要吃他做的早餐，怀里的小人软绵绵地扑腾着手脚，揉揉眼睛嘟嘟囔囔地抱怨还没睡好。
黄明昊早上刚起来还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在他脸上轻蹭“正廷乖啦，我想吃嘛，就给我做一下嘛，不吃早餐我一会坐飞机会头晕很难受很难受的，本来离开你就很难受了，肚子里空空的就更难受了。”
“好啦知道了好痒啊。”朱正廷眯眯眼从黄明昊的怀里爬起来，爬到他的背上，枕在黄明昊的肩膀让他背着自己下楼，黄明昊脚步轻，一颠一颠，朱正廷在他背上又补了一觉。
黄明昊今天真的很粘人，从卫生间到厨房，从餐厅到卧室，从门廊到停机坪，几乎都要长在朱正廷身上。
“那我走啦。”
“走好，再见，一路顺风。”
“你怎么这么冷漠哦。”黄明昊戳了戳他的小脸，不痛不痒地抱怨“我这是最后一仗了哎，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啊。”
朱正廷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摸出那块被自己攥在手心攥得湿哒哒的桃牌“还给你。”
黄明昊从他手里接过来，手臂绕过他的肩膀，仔细系好“送你了你就拿着吧，一块小木头而已。”
他顺势将朱正廷抱在了怀里，贴在他的后颈，呼吸扑在朱正廷的腺体，“真的好好闻。”
托着朱正廷的腰，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黄明昊从兜里拿出车钥匙，“信在副驾的抽屉里，车也留给你。”
朱正廷被亲的小脸通红，完全没听出来黄明昊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和他反常的哀伤语气。
“要想我哦。”
红彤彤的小脸抬头瞟了一眼已经进了机舱的黄明昊，“才不想你。”
朱正廷刚送走黄明昊就赶忙跑过去越野车，想看看他这么长时间到底是写了一篇怎样的大作。打开抽屉，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形状各异的碎纸片，上面的字迹很是熟悉。
不去。
不想。
不用。
下次。
……
谢。
这是他不能说话的那段时间，与黄明昊之间的简短对话，那是他最冷漠和消极的一段日子，他写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却都被黄明昊一一撕下来，小心收藏好。
唯独没有那一张“平安”，黄明昊把它带走了，整整齐齐地折好了，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信压在这一沓纸片下边，朱正廷锁上抽屉，把信在膝盖上展平。
『贝贝，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你说这是你的小名，只有爸爸妈妈才会这样唤你，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有这样的荣幸。
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当是离开了的，这恐怕是最后一场仗了，是场硬仗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见你。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你总是不喜欢搭理我，你常常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就想把我原来攒了很久的话都写进这封信里，说给你听，真的拿起笔，我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其实我知道很多事情，我想着我这次可能就这样死在战场上了，就不瞒着你了。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信息素的味道。
我猜你讨厌战争，讨厌血，也讨厌我。对于我给你带来的那些苦痛，我有说不尽的抱歉。
无论我贴了多厚的抑制贴，可当我抱你的时候，吻你的时候，依旧能看见你轻蹙的眉头。
谢谢你的包容，包容我发情期的肆意妄为，对我做过的错事既往不咎。
每次压你在我身下我就开始恍惚，闻着你的香气我总是沉迷，我总在那时骗自己你是喜欢我，只有在那时，你的眼里才完完全全都是我，你所有的疼痛和愉悦都来源于我，于是我就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我想更多地占有你，一遍又一遍。
可是我依旧没有标记你，我想你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围绕着血腥气的感觉，所以我忍住了，每一次的最后，我都想一口咬下去，但我还是忍住了。
你本不喜欢我，所以你不该属于我。而我喜欢你，所以全部的我都应当属于你。
我也知道你的枕头下边一直藏着一把匕首，你藏得一点都不好，好几次都被我看到。我不知道你是怕我伤害你还是想要用它杀死我，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假设，可以确定的是，它都是用来防我的。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很心痛。我知道自己有错，也有在努力弥补，可我也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得到，你不想接纳我。
我刚发现那只匕首的时候，那是你刚刚能够说话的第二天，我为你声带的恢复开心得几乎没睡着，看着被我折腾到半夜的你蜷在我怀里，皱着眉头哼哼唧唧，你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我看了整晚，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合眼睡去。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早上发现它的，我当时特别想冲到你面前，质问你，这是什么？你要用它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我确实也这样做了，我冲下楼梯，可是当我即将踏下最后一层的时候，你从餐桌的那一端抬眼望我，对我说：“早上好呀。”那个时候我又反悔了，我把匕首藏到了身后，然后也对你说“早上好呀。”
我曾经将它拔鞘察看，你真的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匕首竟然没开刃，我猜测如果你用它捅向我的心脏，可能一刀之后会被我擒住，若是趁我不备割向我颈上的大动脉，你下手狠一点，或许会将我杀死在睡梦中。
我度过了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很多个夜晚我都害怕会在睡梦中死去，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见不到你。后来我慢慢地没那么害怕了，每个可以抱着你的夜晚，我都很幸福。如果我是抱着你死掉的，我会很满足。
后来我教你用枪，也送了你一把，我明知你是危险的，可我还是想这样做。就像我每次摘了护身符都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可是我依旧要把那桃牌戴在你的脖子上，这样我才会安心。
那天在医院里，你起床的时候我就醒了的，只是我有点困，不想睁眼。我看着在床边坐着的你，想起我们的最初，我们的纠缠好像就是这样开始的，那时候我就坐在你的床边，数着你昏睡的时间。
我是看着你坐下的，也是看着你拿起枪的，我本来想开口问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又抱着一丝侥幸，或许你只是拿起来看看，只是看看你就放下。
直到你把枪口对准我的时候，直到这个时候，我依然，抱着我的侥幸，我和自己赌你不会开枪，赌注是我的命，我拿它赌你舍不得，你下不去手。
全程我都在眯着眼看你，只是灯光太昏暗，你没有发现，只有你真正开枪的那一刻我是闭了眼的。
因为我害怕。
枪响了。但我没有死。我不知道自己赌赢了还是输了，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我也知道你是云阳人。
这是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的。而我依旧请愿去攻打了云阳，我做过的错事里，这是最大的一件，可我不得不做。云阳迟早会有人去打，但我那时急切地想抓住一个筹码来让你活着。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云阳那位屡战屡胜赫赫有名的军官，是你的父亲。
他是位有血性的军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地惊慌，他不愿做俘虏，请我给他一个痛快，可是当我举起枪的时候，却在指战室的桌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问他这是谁，他把照片拿起来，抱在胸前，他说这是他的儿子，叫朱正廷。
他说他的小孩长得很好看，举止也文雅，不像他，粗人一个，他说他的小孩唱歌特别好听，学习也好，从小到大都很乖。
他说他的小孩离家出走了，他还说他很想你。
我的私心让我把枪放下了，我跟他讲他的小孩一定会回来的，完好无损地，我还告诉他，“不要走得太远，不然他回来会找不到你。”
我放火烧了指战室，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所有的报道也都这样说。
我常看你翻看那张报道我攻下云阳的报纸，也常面朝西南方向站着，很久很久地凝望。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的父母还好好的在那里。
但我终是开不了口，因为即使我放过了你的父亲，我也依然是那个让你的家乡燃起战火的人，我是这样的一个恶人。
我猜他现在应该在云阳旁边的某一个城市，和你的母亲一起等着你回去，一起团聚。
我很羡慕你，你有等你回家的人。但是我没有，我已经没有父母了，我想……我也不曾拥有你。
这封信看到现在，我的飞机应该飞远了吧，你回家吧，记得把枪带着，还记得要注意安全。
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不要惹他生气。还有要好好吃早饭，不要喝凉水，你胃不好。不要吃辣的东西，对嗓子不好，唱歌也不要太用力，说话不可以太大声。要多运动，不然你晚上总是要失眠……我想嘱咐的实在有点多，所以你快点长大吧，长成大人，长大了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好可惜，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唱歌很好听，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如果可以的话，算了……
我这一次请愿带了前锋的队伍，大概像是敢死队那种队伍吧，我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来见你了。
所以不用你等我，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你时常想一想我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慢一点忘记我。
你还小，才17岁呢，你不要急着和别人在一起，你等到长得再大一点，等到20岁的时候再去喜欢别人好不好，你不要再像随随便便就相信我一样去相信那些人，你太天真了我担心你会被人骗，我怕他们会欺负你。
如果真的有喜欢的人就好好的在一起吧，不要任性耍小脾气，要学着理解对方知不知道。我没标记你的原因……就是我得把小朋友好好地留给他自己喜欢的人呐。
我带给你的那些不美好，希望你都能尽早忘掉，我最后一次向你道歉，对不起。
还有，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的，我的正廷，我的贝贝，我的小朋友，我爱你，黄明昊很爱你。』
等朱正廷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把蓝色的字迹晕开成一片一片，他慌忙扯过衣服去擦，却模糊得更加厉害。
他开始剧烈咳嗽，喉头又涌上一阵腥甜。
他抱着膝盖窝在副驾上，深深埋进臂弯里“我骗你的黄明昊，我想你，我现在就想你了。”
